烂货
最初他只是一个只能在废弃工地的铁架上,朝我们张开双腿的烂货。温顺、柔软,他像一只兔子主动走进了狼窝。
我们没人把他当回事儿,提上裤子拍拍屁股走人,只剩他一张白饼似的瘫在架子上喘气。事后不认账是我们的专长,只有他这个举世无双的傻逼才会在一群混子里讨生路。
但是他来,每天都来,锲而不舍地来,踉踉跄跄地来,直到每头牛都把这片地犁透了他还来。他估计是希望从自己的洞里生出一个更傻的傻逼。
我们对他的请求不屑一顾,但我们逐渐对他的到来习以为常。直到某天开始再没见到他的身影,有个兄弟抽了半根闷烟,手一甩骂了声艹。
他再次出现是在两周后,带着不变的请求。
没爬起来。他笑,羞涩地笑。
不至于吧?两周前你自己回的家啊。
他还笑,说不是因为你们。
哦,原来犁地的不止我们这批牛啊。
有兄弟问他,你不会有瘾吧?
没有。他说。
那你不愿意?
他是我爸。
问话的兄弟哽了一下。
亲的后的?有兄弟问。
我是领养的。他收了笑,再一次问我们,有没有人答应。
没人说话。
那算了。他无所谓地耸肩,得心应手地躺到铁架子上。
我们闷着头,没人动。
他自觉无聊地躺了一会儿,发现我们没人理他,坐起身,鞋跟一下一下敲在架子上。
咚,咚,咚,咚……
我被他敲得心烦,可是我不敢说。混子团体也会有个领头羊,而我是最说不上话的那个。
他敲了一会儿,跳下架子要走。
你明天会来吗?有人问他。
不知道。他转过身看我们,如果我能爬起来的话。
他走了。
第二天没来。
我没再记日子,所以他再次出现的时候,我不知道隔了多久。
哇,你们都不换窝的啊。他好像很惊奇似的朝我们嚷。怪不得我爸差点发现你们。
你那能叫爸吗?有人呛他。
他不生气,笑嘻嘻说你们谁答应我,我不就没爸了吗。
你怎么不跑呢?
我跑了是便宜他。
你这人还挺有想法。那个抽烟的兄弟站起来,踩灭烟。我答应你。
不止我们其他人,连他都愣住了。
真的吗?他睁大眼睛,看起来还挺无辜。为什么?
那兄弟咧嘴一笑。因为我不仅没爸,我还没妈。
说完他就扑上去。
打个分手炮吧。兄弟笑嘻嘻说。
当天晚上,那兄弟去了他家。他留下来,和我们一起等。
等到后半夜,兄弟出现在工地外头,远远招呼我们。
成啦。那兄弟哈哈大笑,没想到我人生中第一次干成的事儿竟然这么大。
你接下来怎么办?他问。
自首啊。那兄弟说,这又不用爸妈教。
我们都没再说话。
行啦,兄弟摆摆手,我早点去,说不定你明天回家,家里就干净了。
我看不清兄弟的脸,但我觉得他哭了,他说话都抖了。不知怎么的,我也有点想哭。
他沉默着,直到那兄弟走了好远,他大声朝那兄弟喊,谢谢你。
他开始跟着我们学车。
他学得又快又好,夜里压街的时候,他的响排是最招骂的那个。
我怀疑他是不是骑我们骑出了经验,压着嗓子嗷嗷叫唤的时候脑子里都响着摩托。
他喜欢上染发,红的紫的蓝的粉的,什么招眼来什么,但是也从不挽留某种颜色。
他的长腿挺适合夹摩托,当然也挺适合夹我们。所以他有时候夹摩托有时候夹我们有时候在摩托上夹我们。
我们轮着个儿。
这一天轮到我。凉爽的风刮过我们。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候很容易胆大包天,于是我问了个特别该死的问题。
你跟我们是愿意的吗?
他直愣愣地盯了我一会儿,抱紧我,在我耳边说,你们这些人,我以为至少会有一个带病的。
哈哈,他说完笑起来,笑完了捧着我的脸亲了一口。
我特别庆幸此刻骑车的是我。
这世上傻逼千千万,难保自己不是其中一个。
因为那个该死的问题,我有幸比那群傻逼睿智了一点。
可惜最傻的已经没了。
什么都会没的。
聚散有时,我们这群不想死不敢死的,终究要去各寻生路。
他一个个送走。
最后只剩下他和我。
再也不见。他笑着跟我说。
我知道他这样的人,能走到什么地步都不奇怪。
所以当我在大屏幕上看见他时,我心里没什么波澜。
照片里的他闭眼抬头,面对黑蓝夜空。
他锋利的下颌高高扬起,一如既往,就像当初骑在我身上时那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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